来源:人气:857更新:2025-04-15 01:30:01
近些年来,国产悬疑剧集形成创作热潮,引得许多创作者趋之若鹜。是甘冒风险开辟新的风格与范式?还是借鉴已验证成功的叙事模板?这成为摆在许多创作者面前的难题。
近期播映的剧集《棋士》显然选择了第二条道路:一方面移植美剧《绝命毒师》的人物设定与叙事框架,另一方面又糅合了小城悬疑、反派主角、时代创痛等当下国产悬疑剧流行的叙事元素。但从呈现效果来看,最终沦为一场高开低走、有形无神的叙事缝合实验。
美剧模式的本土移植
《棋士》以世纪初南方小城为背景,讲述落魄围棋教师崔业因生活重压,在一次阴差阳错中卷入银行抢劫案,被迫与小混混夏生组成搭档走上无法回头的犯罪道路,并与身为刑警的兄长崔伟展开一场兄弟阋墙的猫鼠游戏。
从人物塑造和叙事框架来看,该剧明显是《绝命毒师》的汉化版本。高智商教育工作者因生存危机意外卷入犯罪的故事设定,与后者如出一辙。两部剧的主角沃尔特与崔业均面临人生绝境,妻子提出离婚,儿子存在健康问题。同时,二人又都与警察亲属(沃尔特的连襟汉克、崔业的哥哥崔伟)形成黑白对立,以此强化戏剧冲突。崔业与金夏生的犯罪组合也直接复刻了《绝命毒师》中沃尔特与杰西的“高智商策划者+鲁莽执行者”的设定。
将美国西南部戈壁荒漠的犯罪史诗移植到千禧年前后潮湿多雨的中国南方海滨小城,这种本土化的改造十分考验创作者的能力。《棋士》的前几集凭借紧凑悬念与细腻市井刻画吸引观众,但中段起叙事节奏失控——崔业一家的香港游、崔伟的东北行、金夏生的热恋等支线突兀插入,修车劫案、街头斗殴等冗余情节拖累主线。
更明显的问题在于,该剧虽以“棋士”为名,但也只是将“弃子”“布局”等一些围棋术语机械套用于犯罪计划,即便一再突出主角崔业工于心计的性格,但也未能建立起围棋思维与犯罪逻辑的实质关联。相比之下,《绝命毒师》中化学知识与制毒过程的结合更为自然。
与《绝命毒师》严密的情节逻辑相比,《棋士》在情节编织上漏洞也颇多。例如,崔业是如何在香港一行和开设大师班后就迅速将诈骗富商王红羽得来的巨款挥霍将尽?创作者并未就此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只是为崔业的第二轮犯罪提供一个牵强的动机。显然,整部剧既未体现东方谋略的智慧,又缺乏美式犯罪剧的精密逻辑,高智商犯罪只能说徒有其表。
难以共情的反派人物
《绝命毒师》里的沃特,是文艺作品中典型的“反英雄”(anti-hero)或“恶棍主人公”(villain protagonist)形象。《棋士》在崔业等反派人物的塑造上也沿袭了这一路线。同时,该剧明显呼应了近些年来国产悬疑剧越来越浓厚的反派情结。
从张东升(《隐秘的角落》)、王兴德夫妇(《开端》)、李承天(《回来的女儿》),到高启强(《狂飙》)、沈墨(《漫长的季节》)、黄宗伟(《猎冰》)、刘白(《风中的火焰》)……迷人的反派层出不穷。反派的魅力,主要在于可以展现人性的灰度,满足观众越轨的想象。一个值得注意的趋势是,当下创作者尤爱赋予反派人物以悲剧命运,以他们由善转恶的人物弧光引发观众的同情与怜悯。
《棋士》虽然努力塑造不同类型的反派,但总体而言魅力不足。例如富豪王红羽在人物设定上颇有几分《绝命毒师》中“炸鸡叔”的影子,但其觊觎崔业妻子等行为动机显得牵强,缺乏美剧中黑帮大佬的权谋深度。次要反派金夏生的工具人属性强烈,他与纺织厂女工夏雨突兀的感情戏也并未能为人物增色。
更为遗憾的是,作为核心角色的崔业,并未体现出太多令观众共情的特质。《绝命毒师》中,沃尔特的黑化是一种“渐进式堕落”,从庸常中年慢慢坠入人性深渊。对比之下,崔业的黑化显得有些生硬突兀,心理转变缺乏中国式生存困境的细腻铺陈,“火烧修车铺”等段落更像是为人物转变而设计的程式化转折。王宝强的阴郁演绎虽具亮点,但其草根气质、台词能力与“高智商棋士”的设定始终存在裂隙。
创作者试图从内外部动机的双重角度来刻画崔业的犯罪根源:一方面将他走上犯罪道路归咎于兄长压迫、夫妻失和、社会挤压等外部因素,另一方面又通过他儿时用溺水方式骗取哥哥同情以至于放弃就读警校等段落展现他不择手段的阴暗本性。
这种辩证动机看似全面,实则导致角色撕裂——前半段他是被命运碾压的可怜人,后半段却突变为刚愎自用的控制狂。人物从可悲滑向了可恨,越来越无法引发观众的同情与怜悯。文艺作品可以塑造纯粹令人恐惧与厌恶的反派人物,但核心角色如果除了可恶之外毫无其他可爱之处,以至于无法让观众展开情感投射,那么整部剧的情动效果自然会大打折扣。
小城叙事的悬浮困境
除了反派人物,《棋士》吸纳的另一种悬疑剧热门模式便是小城背景下的时代伤痕叙事。近年来,许多国产悬疑剧特别偏爱选择小城作为叙事空间。尤其是《漫长的季节》等作品打造的由小城景观、年代质感、历史创痛、文艺腔调与人性开掘相叠加的文艺向、人性向悬疑,俨然成为被竞相模仿的“爆款配方”。
小城悬疑的流行,一方面在于其市井气息浓烈,更能展现真实的生活氛围。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小城熟人社会复杂缠绕的人际关系和成长记忆特别适合用来编制悬念、制造故事迷宫。尤其是当小城与特定历史事件(如国企改制、市场浪潮等)深度绑定时,往往更易成为以悬疑剧开掘社会议题的切口。
《棋士》显然试图通过潮湿、颓败的小城,来展现现代化进程中的某些失序状况,以及以崔业为代表的边缘人物的生存境遇。但该剧的历史反思与人性解剖,是通过简单的二元对立方式完成的:一方面,以崔业与崔伟这对一文一武的兄弟形象,展现中式家庭特有的爱恨交织的混沌关系;另一方面,以知识分子崔业与唯利是图的富商、校长等人构成的对立阵营来反思市场大潮中的功利主义。
但问题在于,该剧对时代创伤的呈现仅停留在一些功能性的对话、人物与符号上,未能深入肌理。创作者原本可以借助崔业这位不合时宜的旧人物,来深挖市场经济大潮中知识分子的精神挣扎,将这位“棋士”塑造为理想主义的“骑士”。但却一直沉浸于展示他腹黑心狠、睚眦必报的一面,错失深挖时代精神困境的良机。
好的历史悬疑故事里,人物与时代应该互为镜像。《狂飙》中安欣与高启强的对峙背后是狂飙突进的现代化进程中法理精神与人情传统的冲突;《漫长的季节》里,落寞的父亲王响映射了国企大规模改制背景下父一代的集体失落。但在《棋士》里,我们似乎只能看到被精心计算的类型配方,被重复利用的时代锈迹,看不到棋子般的小人物在时代飓风中真实的震颤。
最终,《棋士》试图以美剧叙事框架嫁接本土现实议题,却在模仿与创新间进退失据,陷入有形无神的困境。创作如同对弈,需凝神静气,忌求近功。真正的棋士不应在前人的棋盘上邯郸学步,而要在历史与时代的纵横线里去构造属于自己的叙事棋谱。